在南京西善桥太岗寺南朝墓出土的拼镶砖画中,“竹林七贤”与春秋隐士荣启期皆席地而坐,神态各异,其中的阮籍身着长袍,左手置于皮褥,右手靠在嘴边作“长啸”状。南朝离魏晋尚不远,砖画中所描绘的人物风貌大抵信而有征。事实上,当年不拘礼法的魏晋名士,确实雅好在山野林间引吭“长啸当歌”。
吟啸之俗较古老,《诗经》中便有“其啸也歌”、“啸歌伤怀”等描绘,但多为女子因忧怨而啸,用通俗的说法就是用“吹口哨”来消除心中的不平之气。在古代的一些祭祀仪式上,则给啸蒙上一层神秘的巫傩色彩,即用长啸之声给亡灵招魂或祈天降雨。大概至东汉时,啸进入文人墨客的生活圈,其啸声已由原始的“吹口哨”演化成旋律优美的雅音。《后汉书》说侍中向栩“恒读《老子》,状如学道,不好语言,而喜长啸”。
魏晋时期,啸便成为名士们的一种雅好,乃至“长啸当歌”成为魏晋名士的一大风度。据《世说新语》记载,谢安隐居东山时,曾携友人临海观潮,风起潮涌之际,友人们兴奋地唱歌吟咏,而谢安则“吟啸不言”,用一段长啸表达内心的愉悦。东晋大司马桓温之子桓玄登临江陵城南楼,在作赋前“吟啸良久,随而下笔。”《晋书》记载王羲之第五子王徽之听闻吴中一士人家有一片好竹林,便专程驱车前往观赏,进入竹林,先是一番吟咏,继而就长啸不止。敢于在大庭广众下“长啸当歌”,反映出魏晋名士超凡脱俗的一种孤傲清高心态。正如陶渊明《饮酒诗》所吟诵的“啸傲东轩下,聊复得此生”。
魏晋名士的长啸无疑是一门高雅的艺术,体现着作为一个名士的风度。西晋成公绥作有《啸赋》,记载啸的发声是“触类感物,因歌随吟”,“音韵不恒,曲无定制”;其啸音是“飘游云于泰清,集长风乎万里”,“情既思而能反,心虽哀而不伤”,“玄妙足以通神悟灵,精微足以穷幽测深”。按成公绥的说法,这魏晋名士之啸似乎跟玄学有所牵涉,故在当时更显其魅力。
古籍中记载阮籍的长啸“与琴声相谐”。可见阮籍应该是长啸大师,但比阮籍更擅长啸的是人称“仙君”的隐士孙登。据《晋书•阮籍传》记载,阮籍曾经在苏门山遇见孙登,便与他商讨开天辟地之理和养性练气之术,谁知那孙登一概不作应答。无奈的阮籍就长啸一声离开了。走到半山腰,阮籍听到一种好像传说中鸾凤鸣叫声回响于山谷间,再细听之却是孙登在远处的长啸声。阮籍似乎在这啸声中有所顿悟,回家后即写出一篇《大人先生传》,对当时那些所谓的正人君子“图官图名图利”之心态颇多挖苦之辞,并十分形象地说那些“正人君子居于世间,与虱子藏匿于裤子里又有什么不同呢?”阮籍借此表达自己“长啸当歌”的胸襟与志趣。
苏门长啸
籍(阮籍,魏晋时竹林七贤之一)尝于苏门山遇孙登(魏晋时的著名隐士,道教传说人物),与商略终古及栖神导气之术,登皆不应,籍因长啸而退。至半岭,闻有声若鸾凤之音,响乎岩谷,乃登之啸也。
【出处】《世说新语•栖逸》:阮步兵(阮籍曾任步兵校尉)啸闻数百步。苏门山中,忽有真人,樵伐者咸共传说。阮籍往观,见其人拥膝岩侧,籍登岭就之,箕踞相对。籍商略终古,上陈黄、农玄寂之道,下考三代盛德之美,以问之,仡然不应。复叙有为之教、栖神导气之术以观之,彼犹如前,凝瞩不转。籍因对之长啸。良久,乃笑曰:“可更作。”籍复啸。意尽,退还半岭许,闻上然有声,如数部鼓吹,林谷传响,顾看,乃向人啸也。
刘孝标引《魏氏春秋》注曰:阮籍常率意独驾,不由径路,车迹所穷,辄恸哭而反。尝游苏门山,有隐者,莫知姓名,有竹实数斛,杵臼而已。籍闻而从之。谈太古无为之道,论五帝、三王之义,苏门先生翛然曾不眄之。籍乃嘐然长啸,韵响寥亮。苏门先生乃逌尔而笑。籍既降,先生喟然高啸,有如凤音。
【注】后人常用来形容人的品格清高旷达,不同凡俗。
译文:苏门山里,忽然来了个得道的真人,砍柴的人都这么传说。阮籍去看,看见那个人抱膝坐在山岩上;就登山去见他,两人伸开腿对坐着。阮籍评论古代的事,往上述说黄帝,神农时代玄妙虚无的主张,往下考究夏。商。周三代深厚的美德,拿这些来问他,那人仰着个头,并不回答。阮籍又另外说到儒家的德教主张,道家凝神导气的方法,来看他的反应,他还是像原先那样,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阮籍便对着他长长地吹了一个口哨儿。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笑着说:“可以再吹一次。”阮籍又吹了一次。待到意兴已尽,便退下来,约莫回到半山腰处,听到山顶上众音齐鸣,好像几部器乐合奏,树林山谷都传来回声。阮籍回头一看,原来是刚才那个人在吹口哨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