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退山)曩者,闻安康新建一临江楼,奈步履匆匆,每一至此,仅遥见一二。己丑年六月一日,吾复适西邑,时有闲余,乃可躬亲抚览,一遂畴昔之欲。
当其未至也,欲念鼓噪,私情郁结;将至也,心志欲遂,快意如脱。临江欣然,极目远眺,见一孤楼奋出于岗阜之上,独秀于苍翠之外,亦颇有古雅之清韵。
及至岗下,嘉木荫蔽,修竹生寒,啁啾之声不绝。俄而风至,柔柯轻曳,庭院隐约,仰见一楼叠檐振羽而出,粉墙黛瓦,飞檐攒动,熙熙然如群鹤之舞空。吾于岗下徘徊逾时,草木附势漫道,欲登无路。复沿岗麓前行百余步,见一石阶自林间逶迤而下,遂信步拾级,反复而上,即至于斯。
但见斯楼勃然兴起于台筑之上,万尖飞动于江天之外。檐下立柱森列,廊庑深深,描梁画栋,雕栏回环。吾进而瞻之,堂前朱楹高擎,横匾崔巍,上题金书,乃曰“安澜楼”也!呜呼噫嘻!“安澜”者,“天下安澜,比屋可封”之冀也!此不为生民之所望,邑宰之所思乎?逮及今世,海晏河清,波伏城安,幸甚至哉!
吾睹物兴情、浮想联翩,复退而矫首,欲以彰所思也!兹楼攒顶凌云,六层冲天,悬檐欲摧,大厦将倾!楼身上下,翘角叠檐,参差错落,皆欲飞举。长梁短柱,反复结构,椽头磷磷,不计其数。斗拱叠叠,层层外挑,骇目惊心,极其危也!青琐丹楹,廊腰缦回,遥想汉唐,舞殿冷袖。俱为陈迹,可不叹欤!
吾正凝神,忽见一鸟栖戏于危檐之下,啁啾之声回荡于画梁之间,野逸之趣未可言也。俄而远逝,廊庑复为清寂。还顾四隅,树影绰约。未几,清风徐来,泠泠之声隐约。循声细视,檐铃轻曳,诚天籁也!
兴之所至,吾历阶而上斯楼,足履手抚,反复观览,乃有不尽意处,不觉兴尽而悲来。噫!兹楼大木作[注1]以砼[注2]为之;花石作[注3]力有未逮,远观可也,乃不堪近睹。可怜世风浮躁,匠氏亦不为一技之专也!惜哉!
于时吾有叹焉!回想近世,人皆非古;塔殿楼台,俱为“四旧”;江山怒吼,万民咆哮;摧枯拉朽,残垣遍地!已而幡然醒悟,乃复构先人绪业,仿为前朝遗迹。奈何人心已乖,神短气浮;商砼横滥,难造精微。汉唐气象、宋明风韵不传矣!【己丑年六月大暑李退山记(2009年7月23日)】
注释:
[注1]大木作指源出于汉族的东亚诸国的传统建筑中,用于房屋承重和拉结的木结构构件,如柱、梁、枋、斗拱等的制作与安装。小木作就是门,窗,花罩的制作与安装。
大木作和小木作统称为木作,在宋朝建筑专著《营造法式》中分别有专门论述。《营造法式》第四、五卷是大木作,分为梁柱、斗拱两卷;第六至十一卷是小木作。
[注2]砼:tóng,现代新造字,指混凝土。在工程设计和施工中,经常把混凝土三个字简写为“砼”。砼字的创造者是著名结构学家蔡方荫教授。
[注3]石作分为大石作和花石作,大石作匠人称为大石匠,花石作匠人称为花石匠,石雕制作或石活的局部雕刻由花石匠来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