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发展的最大状态是跟野蛮划出界限。文野界限,从政治立规上说:第一,把人当人来看待,而不把人当手段来对待;第二,权力必须规范,且平和、周期性地交接。无论东方还是西方,在这点上,都是人同此心、心同此理。
在文野之间我们不要迷失
在眼花缭乱的变化面前,在莫衷一是的纷争之中,不要模糊了一条最基本的边界——文明与野蛮。
与野蛮相对应的文明,指的就是人类为了活得更好一点,在文化、行为方式、生活方式、制度安排等方面所获得的进步积累。
文明与野蛮的大致轮廓是不能否认的。否认了这个,世界上也就没有了是非。
特朗普上台,英国脱欧,对政治正确的反思,民粹主义的卷土重来,整个世界变得扑朔迷离,似乎清晰的图景又变得一片混沌。我想强调的是,在这变幻莫测、眼花缭乱的时候,我们不要迷失。如果说发达国家还多少有点迷失的本钱的话,我们付不起这样的代价。
【特郎普】
几个月前我曾经提出过国家的方向感、精英和上层的安全感、老百姓的希望感的问题。在新的国际环境之下,这几个问题,尤其是前者,就显得更为现实。这当中最关键的是:如果在一时一地的是非还难以澄清的情况下,我们不能模糊一个最基本的坐标,这就是文明与野蛮。
有人不承认文明的存在,说文明与野蛮都是相对的。这是一种相对论的诡辩!我们承认不承认有生活得好一点有生活得坏一点的区分?承认不承认生活中有幸福和痛苦之分?在与野蛮相对应意义上的文明,指的就是人类为了活得更好一点,在文化、行为方式、生活方式、制度安排等方面所获得的进步积累。人类的历史就是脱离野蛮朝向文明努力的过程。
当然,我也承认,最终的结果是什么样的谁也不敢保证。
我曾举例说,农村常有土地纠纷,有的地方是用古老的群体械斗的方式来解决,今天更多的是用现代法律的方式解决。这其间文明与野蛮的区别有疑义吗?往大了说,在国际上,用不断的战争征伐的方式来解决争端,与用建立国际组织、订立国际条约、谈判妥协的方式解决争端,这其间文明与野蛮的区别有疑义吗?在国内政权更迭上,是用死伤无数、血流成河的方式来实现,还是用人们认可的程序与选举的方式来实现,这其间文明与野蛮的区别有疑义吗?在公共事务上,由少数人专断与能有更多的人参与,从而使更多人的意志能得到体现,这其间文明与野蛮的区别有疑义吗?在社会生活中,一部分人有力量歧视和压迫另一部分人,与平等相处,在真正的平等不能实现的情况下,至少保障法律和权利意义上的平等,这其间文明与野蛮的区别有疑义吗?
这样的区别还可以不断列举下去。
当然我同意,有些情况下确实不是非黑即白的。比如佛教徒与基督教徒、无神论者对生活状态及其意义的理解就会明显不同。但文明与野蛮的大致轮廓是不能否认的,否认了这个,世界上也就没有了是非。
再说一遍,在文明与野蛮之间,我们这个民族付不起迷失的代价。
划分文野比划分中西更重要
西方文明在进入非西方世界之前,你说那是西方的,这是对的。但西方文明作为强势文明进入了,跟你的文明已经发生了碰撞,你再固执地排斥它,那是不可能的。
尤其是晚明,中西两种外在风格迥异但本质相同的文明发生面对面的碰撞,中西文明的普世内核(即文明交集)在平等借鉴中逐渐完善。随后,在伴随着清军入关而来的野蛮反复和文明变异中,中西文明的碰撞由之前的平等交互状态逐渐演变为近现代西方文明一家独大的强势输入。在这个背景下,长期专注于既定的中华文明这对中国可能是一个出路,但如果仅仅专注于对华夏文明风格的追求(比如汉服),仅仅标榜中西文明的外表差异,而忽略了中西文明的普世内核(即文明交集),可能是徒劳无益的。因为如果没有文明情怀,我们常常不能摆正主次、轻重、先后、缓急,我们为华夏文明辩护的热情远远超过了对文明未来的谋划。——李退山注
所以,我觉得今天中华文明的自我辩护一定要以美利坚文明的衰落为前提,这是非常好笑的。这是排斥的文明形态,不是高级的文明形态。世界现代史表明,凡是迈过了所谓“中等收入陷阱”的国家和文明形态没有一个被打回原形的,被打回原形的都是现代转型中途夭折的文明和国家。大英帝国虽然衰落了,但英国是落后国家吗?不是,它还是最先进的国家之一。
我们无法说明未来中华文明会是什么样子,因为它不是我们在书斋里可以归纳出来的,而是我们的下一代或者下下下代干出来的。但文明的借鉴永远是中华文明重新崛起的不二法门。希腊文明之所以领先于欧洲,被罗马帝国奉为圭臬,是希波战争导致希腊文明深刻地吸收、融汇了波斯、印度,甚至遥远的中国文明,同时也宣告了希腊古典文明的终结。
因此,中华文明真要有出路,先得对中华文明的现代转型持开放态度,得把西方文明好好消化、好好创新,否则别指望。中华文明要成为人类文明的有机组成部分,而不是区域发展的文明形态,是给人类带来福祉,而不是今天说的“中国必崛起,美国必衰败”。
当然,中华文明的另一种未来可能是往回走,重回封闭。最近几年这种重回封闭的状态非常明显,在完全没有反思满清入关对近代中国文明衰败的破坏性影响下,表面上的国学热本质上仍是野蛮的反复。国学热实为清学热,在这股风气下,我们把西方说得一塌糊涂。——李退山注
这有点接近于1914年之后,梁启超去欧洲看过之后写的《欧游心影录》,对欧洲大失所望,我们现在就差一个有名人士写一本《新欧游心影录》了。这个心态非常糟糕。(李退山据孙立平文章修改。孙立平:清华大学社会学系教授,博士生导师。)